第616章 表演
爪尖点在半空,尖端刺出层层叠叠的波纹,每一道波纹都是此方天地之道在此攻击之下的震荡。黑夜在波纹的映照下起了褶皱,像是某人的衣服轻轻晃荡。 宫二等人朝着这群妖族迎了上去,各施手段,彼此配合,动用自己杀伤力最大的血脉化形,却依旧不是敌手,节节败退。 入目所见,宣威军被妖族屠杀。玄武营陷入蝶女宫的控制难以自拔;上官被困在了金佛之中,仓祁又被盘夷缠住,远处的冀图和尤剑甚至还没有出手。所谓的援兵更是绝不可能再出现了,他们陷入死亡危机之中。 黑夜更黑,墨云罩头。一切起无形,终无影,只余下杀戮声声,血花片片。 唐未济的大氅炸开,一道无形波纹笼罩住那群妖族,原本势头正猛的他们像是喝醉了酒一般歪歪撞撞,很多妖族的攻势甚至落在了自己同伴的身上。 唐未济心湖受创,难以动用神魂之力;雪流剑损毁,剑意威力同样大减,但他擅长的并不止这些。初堪其形的因果道被他用出,用来对付这些妖族依旧杀伤力巨大。 他所学很杂,若不是悟性远超常人,每一样必然落入平庸。正因如此,哪怕动用因果道这些妖族也不是他的对手。 宫二等人局势缓解,顿时松了口气,各自趁着机会上前搏杀。他们的实力比起玄武营大有不如,也就比宣威军高出一些,此时不免手忙脚乱,挂了些伤。 唐未济救了他们,却也顾不上再去帮他们。他觉得自己的脊椎骨都要断开,只余下刺痛与灼热。他的贴身衣物在这时候都要化作灰烬一般,被焚烧殆尽。 已经到了绝境了,唐未济的话语声一声比一声急促。 “什么不行?为什么不行?” 他意识到,小姑娘的这声叫嚷就是他破局的关键,他的催促声一声快过一声,同时还要时时刻刻专注着战局,忍着背部传来的剧痛。 在某一个时间,某一个临界点,唐未济突然觉得背后的剧痛在刹那间远去,与此同时,他胸口的青铜镜放出一片青光,将他笼罩在其中。 在那片青光中往外看,无论是妖军的动作还是血修的动作都变得缓慢,甚至连金佛肚子上被刺出的那一个个凸起浮现的速度都变慢。 唐未济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便听见小姑娘冷冰冰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放慢了这里的时间流速,你有足够的时间听我把话说完。” 唐未济意识到这里是指青光之中。青光中的时间放缓了,外界时间流速不变。在唐未济看来,他们的速度和之前自然放缓,但在外界看来,唐未济的动作却是加快了。 “我之前帮了你,你却没有把周子送到我的面前,按理来说我与你再不会有一次交易了,但现在情况特殊。”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我愿意再帮你一次,但是你要答应我,一定要查清周子的秘密。” “不用限定时间?” “不用。”小姑娘的语气带着满心的不情愿,唐未济却已经开始猜测他身后那个被他从来不当回事的符号到底是什么了。 “你说。”唐未济不敢浪费时间。哪怕小姑娘给他放缓了时间的流速,外界的一切依旧显得无比凶险。 出乎唐未济意料之外,小姑娘在说话之前,反倒是先问了唐未济一个问题,让他措手不及。 “玄武营转为蛊军之后,你为什么没有找他们细细谈过?” 这话问得就有些意思了,而且很显然,这与小姑娘即将说的话有关系,唐未济小心思考着,最终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他们还没有准备好。” “什么意思。” “蛊军的邪恶超乎他们的想象,无论是我还是他们,内心的复杂难以用语言倾诉。最简单的一点,他们现在都不能确定自己是否还属于人族。如果一个人失去了归属感,那么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你是玄武营的统帅,为何要他们准备好。” “如果是我主动去找他们说那些话,不仅不能解开他们的心结,反倒会让他们更加容易失去理智,他们会觉得我是在怜悯他们,是在可怜他们。何况,他们自己尚且还没有摸清蛊军的秘密。” “蛊军的秘密哪里是那么容易摸清楚的。”小姑娘冷笑了一声,“他们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他们有瞧得起自己的资本。”唐未济打断了她的话。 小姑娘沉默了一会儿,“你说得没错。”她说道:“我原以为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既然你自己都已经知道他们现在都算不上人族了,那么有关蛊军的一些秘密我便也可以与你说了。” “秘密?” “能让你赢下这场战斗的秘密。” 唐未济的呼吸顿时急促了一些。 “你是聪明人,必然能看出来,其实战局的胜负并不在上官或者仓祁身上。他们两个虽然强,但没有左右战局的手段。战局的胜负手在玄武营身上。 “妖族以实力低微不值一提的蝶女宫妖女便与你做到了兑子,你手上最强的玄武营失去战斗力。蝶女克制天下一切污浊,她们的天赋便是净化,但实际上,蛊军的本质并非邪恶。” 小姑娘平静道:“蛊军的本质在于进化。他们的实力不够,哪怕有我帮忙顺利成为蛊军,也不能够控制好这些力量。他们若是能真正掌控蛊军的力量,区区蝶女如何能限制得了他们。” 唐未济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小姑娘早就在那会儿偷偷帮了他,却不知道小姑娘为什么不说清楚。 小姑娘继续说道:“蛊军的成长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但很显然,你的手下。”她坐在青铜镜上,朝着痛苦的玄武营战士一挥手,“他们连入门都没能做到,只是一群废物罢了,根本不知道堪破蛊军的秘密,完全沉浸在了羞愧与自卑之中。” “他们只是没能认识到这一点罢了。” “我不是来与你争执的。”小姑娘从镜面上跳了下来,在青光中化作正常人大小,“我是来救你的。”她伸出手,扯住了唐未济的手掌,唐未济察觉到她的手指冰凉一片。 “当然。”小姑娘的眼睛珠子突然变成了红色,唐未济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得诡异促狭起来,“你能不能活下去,还是得看你自己。”她加重了语气,“记住!是看你自己,不是看我。” 唐未济微笑,“我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就像是他在冥河教你的那样么。”小姑娘点了点唐未济衣服里面沉寂的青铜战甲。她说的是青铜树教给唐未济的菩提破。 “就像那样。”唐未济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信心满满。 “听说你很聪明。”小姑娘突然抽手,背对着唐未济,用寻常的声音诵道:“我这里有一篇口诀,你仔细听着……” 她缓缓吟诵,每一个字都像是放着金光一样从她口中飘荡出来,神圣玄妙。 她口中所发出的言语迥异于大唐语言,听上去古老神秘,明明是很拗口,那些金色的文字也没有人能看懂,但这些东西落在唐未济的脑海中却自发让他明白这是在讲什么。 这是蛊军的进阶之道,是他们成长的秘诀,其中不仅藏着蛊军的奥秘,由此延伸甚至杂着天地间无数奥秘。按照这种进阶之道去走,蛊军甚至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类似妖族始祖的存在。 这里的妖族始祖可不是说如今的十八妖祖领头的那位妖族始祖,而是说那无数血脉的来源,那些被打入星空成为大星的尸体。 也就是说,发展到极限,这些玄武营披甲士甚至可以成为等同于那些大星的存在,在长河中留下不可磨灭的风采。 这是窥天之道,迥异于唐未济曾经见过的任何一种大道。这是由纯粹的血脉出发而形成的一种大道,藏着至高的秘密,也难怪小姑娘一开始的时候根本不把这秘诀告诉唐未济。 更奇怪的是那印记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小姑娘放弃了一开始的想法,哪怕大叫着“不行”,表达出了她的愤怒,却还是把这秘诀给了唐未济,所提出的条件却是微不足道,仅仅只是要求唐未济探寻周子的秘密。对于这样的秘诀来说,别说探寻周子的秘密了,只要小姑娘愿意放出去,只怕都会有天仙境的存在出手猎杀周子,哪怕他现在是第十一妖祖。 唐未济将那些金色的文字全部消化吸收,睁开眼,发现小姑娘在看着他。 “记清楚了么?”小姑娘问他。 唐未济揉了揉自己的手掌,不好意思道:“还差一点,你再说一遍?” 小姑娘冷笑了一声,似乎是懒得搭理他,转身融入到青铜镜中,与此同时铜镜散出的那片青光也跟着消失,时间流速又变回了原状。 唐未济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他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胸口正中央的位置——那里对应着的后背部刻着一只眼睛模样的印记。 接下来,就轮到他表演了。 表演的名字叫——绝处逢生。 …… 征南侯如丧考妣,面色差得出奇,冷着脸一言不发。他站在一座村落的入口处,身后用以代步的马匹发出不安的鸣鼻声,踢踏着脚步。 村子里畏畏缩缩来了一个人,看他的服饰和风尘仆仆的模样应当是征南侯的伴当。 他紧张地捏着衣角走到征南侯的面前,没等他开口,征南侯便劈头盖脸问道:“还是没人?” 那伴当极狼狈、极害怕地点了点头。 征南侯发出了一声可怕的怒嚎,手中的马鞭朝着这人劈头盖脸抽了过去,嘴里大骂不止。 “废物,一群废物!要你们有什么用!”他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手里的鞭子甚至都抽断了他仍旧没有停下。 面前那个倒霉的随从不敢退让,更不敢还手阻挡,只能护着自己的头脸瑟瑟发抖。其余的那些人看了这一幕免不了兔死狐悲,却仍旧不敢出声,生怕发疯一样的征南侯会把这些怒气撒到他们的身上。 “找!一定要找到人!”征南侯终于把心头的害怕全都发泄完了,他扔下手里的马鞭,大声叫道:“剑南道怎么会突然变成鬼蜮,人呢?人都他妈去什么地方了!” 他们离开了宣威城之后,这已经是他们途中遇到的第三座村落了,包括他们最开始前往的小城,空无一人。 整个剑南道似乎在一瞬间只剩下了他们这些活人。这种极可怕的根本没有办法解释的现象让本就处在惶惶不安状态的征南侯害怕到了极点,根本就来不及用理性去思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便彻底暴走。 故事还需要逻辑呢,现实才是真正的连一丁点逻辑都不需要,荒诞滑稽,让人难以想象。 “要不,我们往回走试试看?”有人试探性提出了自己的意见,话音刚落便得到了征南侯劈头盖脸的涉及祖先的问候。 “找死么?”他扯着那人的衣领,狠狠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他愤怒地朝着周围看过去,看见的是一双双躲避着他的眼睛,还有那些低垂着的面孔。 “一群废物!”征南侯大声呵斥道:“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群废物,我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堂堂侯爷……” 他话音未落,突然听见有人高叫着,朝着这里跑过来。 离得远了根本听不见他在叫些什么东西,只依稀听见什么“息”之类的话。 征南侯眯着眼睛朝那边看过去,才发现是派出去的探哨。 “什么情况。”他待那人跑到近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你怎么回来了!” “有消息了。”那人吊在他的手上,翻着白眼,上气不接下气,拍打着征南侯的手掌,“有消息了……” 征南侯松开手。他趴跪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有消息了。”那人喃喃道:“朝廷下令,剑南道坚壁清野,人都撤光了。” “怎么可能!”征南侯嘴角抽搐了两下,硬邦邦道:“前线才败,人怎么可能走这么快!” 没人回复他。征南侯突然跳上了马,用无比惊恐的声音叫嚷道:“走,快走!快走!他们放弃了这里,快走!” 空旷的荒野,只余下那马蹄踏起的黄土烟尘。